藻火

回声

末日+养孩子+轮回

左右无差

叶视角第一人称

“我要住这里！”

我趴在阳台的栏杆边望着远方，靠近海的位置竖起一座塔。我猜那是电视塔，只有电视塔才会建得这么高。

没有得到回应，我鼓着脸转身看向室内，那位第一个且唯一一个叫我小屁孩的人正在跟中介谈话，完全没留意到我这边的动静。

我拖沓着鞋子走到他们身边，中介看到我，笑得很开心：“先生，你弟弟长得真可爱。”

我像个钟摆迅速把脸转向另一位，果然对方听到话后立刻摆出臭脸，他微微弯下腰握住我的肩膀，冷淡回道：“不好意思，这是我儿子。”

我跪在毛茸茸的地毯上，双手捧脸看合同底端位于最后的手写“a”划出长长尾巴，一直穿过框起来的界限。

中介的语调带着些许忧虑，更多是生意谈成的快乐：“要不是现在快末日了，房子哪能这么便宜...不过我觉得啊，这末日就是个嘘头，唬人用的。”

“生活愉快，生活愉快啊。”

葛叶送完人出门后折回来，手横过我的腰把我整个人捞起。

我的思绪在末日那儿没回来，呆愣愣抬头看他，脑海里出现几年前的雨天，他也是这样一句话不说直接抱起我。

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了那条空荡荡的街道。

我很早就知道葛叶是吸血鬼了，靠猜。

前些年，事情还没扯明白那会儿，我们两个一个不问一个不提，将就着，也生活得挺好。他有时候忘了会在我面前玩尖牙，我有时候忘了会嘲笑他百岁老人。

直到一天，我记得是满月，我做梦醒来睁开眼看到葛叶坐在我床边。我第一反应是，啊，他终于忍不住要吃我了。

我瞪圆双眼，不敢眨，直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。他像是根本不在意我醒来，把我的右手从被子下拎出来，放在自己的嘴边。

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尖尖的犬牙。说不怕是骗人的。我条件反射向后缩了缩，说了句：“轻点。”

和我预想中的不同，指尖划破的疼痛很快被失去血液的快感覆盖，然后他柔软的舌尖舔过我的伤口，伤口愈合了。

我一时说不出话，脑袋里“嗡”的声响还没散去。

葛叶逆着光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其实那天记忆是不完整的，我只记到了朦胧的月光下，他俯身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。

紧接着的几天，他依旧和之前一样，反而是我在躲他。

因为我看到他手指尖就发痒，总想蹭些东西，在衣服上擦了也没效果，最后不自觉放到自己嘴里含着，用整齐的牙齿细细磨着。

像是要重新挑开伤口。

对于中介的话，我不在乎，他无所谓，乐得贪了便宜。搬进新家歇息了两三天便重新打起精神，整理旧物。

夕阳下，葛叶满脸嫌弃地拎着前住户留下的毛毯，转头看我：“你真要这个东西？”

我牵着另一端乖乖点头。

他叹了口气，用力从我手中抽出毯子往旁边扔：“算了，我去给你买条新的。”

被他养到现在，我们搬了不止一次家，每次都要有厚厚的毛毯，是我要求的。

最开始葛叶嫌打扫起来烦人，怎么都不答应。可生活了段时间，他发现我特别喜欢在地上打滚，而且经常失去平衡摔倒，又无奈去买了。

也是一天，他路过客厅的时候，我正好被自己绊住，他动作很快出现在近处扶起我，我眼前幻影闪过，看不清过程。

他拍拍我身上不存在的尘土，理好我乱糟糟的头发。我听到他嘟囔了一句，鼻子里出气：“之前不是天天炫耀飞得高，现在怎么连站都站不稳。”

我不明白他的意思。看着他暗红的眼睛，觉得自己好像记得什么，却一闪而过，没能抓住。

平淡的日子照常过，虽然平淡只是我俩之间。

新闻在播，朋友会聊，世界末日的说法漫天飞。时间是向前走的，随着各种生物腐烂尸体发现数量的增多，恐慌逐渐蔓延。

但我被葛叶护得安稳，有时甚至会有错觉，比如说末日真的是谣言。

夜深，我乖乖躺在床上，在他收起牛奶杯的瞬间开口道：“给我一只羊好吗？”

是有些突然，可他愣在原地的模样显得过于笨拙，我不由得猜他是第一次照顾人。他眨眨眼，没问我为什么，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，然后他沉默着一步一停倒退出了房间。

门被关上后我转头看向桌上摊开的书，有些生闷气。事情很简单，我不过想和他聊聊白天看到的童话故事，稀释下压抑的末日浓度。

第二天放学回家，他给我开门，脸上的笑快要溢出来。我脑中刹时警铃大作，在玄关换鞋时，一股肉的香味直冲鼻尖。

我想起昨晚，不安得很，现在菜市场哪有羊给他瞎鼓捣，别是抓了流浪的没有身份的人。毕竟他是吸血鬼，没有同族爱的存在。

我焦虑地抠着手指，换鞋也变得笨手笨脚。

葛叶开开心心端着锅东西出来，看起来分量不轻，见我已经进门就催我快去洗手。

锅放在了我的座位面前，他献宝一样“唰”地掀开锅盖，嘴里配上夸张的音效。

“看，我家叶要的红烧羊肉。”

离得近，能闻到羊肉特有的膻味，我这才放下心。他笑眯了双眼，我心里缠缠绕绕的思绪变得更加复杂。

天气变差了。

白天很热，到晚上特别冷。我身体原本就不行，咳嗽是家常便饭，经历过几个酷热寒冷的交替，体温升高了。

我说过葛叶不怎么会照顾人，这时候看来是不正确的。我才病倒，各式各样的药便拿了出来。

我困得直打哈欠，红着发烫的脸努力睁开眼看他的动作，他蹲在茶几前方紧紧皱着眉，好看的手指划过药盒。

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微光，他在一一比对症状给我挑适合的药。

我经常自嘲，说我真是不幸运，没活几年就遇上了世界末日，学上不完，也没老死的机会。

葛叶停下手上的动作，看着我欲言又止。然后他会抬起手摸耳朵上坠着的十字架，它在我印象里从没摘下过。

我猜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人送的信物。

他活过上百年，而我只占了短短不到二十年。想着想着我心里挺不舒服，闷闷的。

于是我看向窗外，视线落到那座熟悉的电视塔身上，上面依旧闪着光，像是信标又像是所剩无几的希望。

我说：“葛叶，你看到远处那个尖尖的塔顶了吗...我听人说那上面有个观光台，台上四周用玻璃墙围住，脚底也是玻璃。我没有飞过，踩在上面的感觉一定和飞差不多。”

“...你带我去吧。”

一天天过去，他还是没带我出门。

我明白他不放心我的安全，外面的环境太差了，相比下，距离太阳近些的高层楼房或许更适合生存。

这么说，总带点讽刺意味。

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，转头看葛叶，他也喝完了最后半瓶酒，正盯着我的脸发呆。

我问他：“你为什么最近一直发呆？”

他摇摇头说自己没有发呆，他是在看我。

接下来他说了很多清醒时没说过的话，大概是酒精在起作用。

他说他有时候也想过去死，活了那么久，世上没有什么能够留住他。可他不容易死，曾经躺在浴缸里放血才出来几滴，伤口愈合了，都是无用功。

说到这，他又摇头：“不过大部分时间我想到你还在等我，我就不再折腾了。”

我说：“我没有在等你，我在陪你。”

他大声笑了出来，身子向后仰，他拍拍我的脑袋说：“叶，你不懂。”

那种不明所以的怪异感再次出现，我很想问他你是不是认识其他的我，可话说出来倒显得我精神出了差错。

困惑憋肚子里十分难受，特别是自己觉得抓住了线索的边角，我苦着脸不再说话。

过了一会儿，我发现葛叶仍在看我，这次我没敢和他对视。

塔顶的灯不亮了，我也不想去了。

我靠在葛叶身上，让他从我这里得到温暖。我们和往常一样坐在阳台的边缘，脚自然垂下。这次不用担心楼下的人嚷嚷，因为他们都已不在。

夕阳红得过分，我侧过头避开那光芒，装作不经意，问葛叶我能活多久。

他不说话，捏着我的手玩。

我低头看我俩的手，过完几天后的生日我就二十了，身高也快超过他，虽然还差一点点。

我碰到他尖尖的指甲，笑他：“你这么大一吸血鬼了，怎么不知道收拾好自己。”

他撇撇嘴：“给谁看？世界上都没人...”

“哈！”我瞪着他，“我啊，还有我啊。”

他看了我一眼，嘴里的话突然反过来，他说，说不定哪个地方还藏着三两个活人，就像我们这样。

“那我不管，我只有你，你也只有我。”

我有些生气，嘲讽他：“没想到你竟是一个满怀希望的吸血鬼。”

他声音很轻：“如果没有希望，我就不会等你，也不会捡你回家。”

被他绕回来了，而我对这个话题有莫名的愧疚。说不过他，于是我决定闭嘴。

又过了些日子，我俩在老位置并排坐着。

没有电供应，家里的蜡烛也快用完。太阳要落下了，接下来是漫长的黑暗。我趁着还有一丝光亮急忙看向葛叶。

我明白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，即使这一刻在心动也感觉不到熟悉的剧烈心跳。

但我要谢谢他。

“要不是你，我肯定活不到现在。”我努力笑着，视线停在他的衣领口，因为我不敢看他的眼睛，“你是吸血鬼...”

我说不下去了，并开始后悔挑了如此糟糕的话题。我把脸埋进手掌心，止不住发抖。

我不知道世界末日对吸血鬼有什么影响，或许他会跟我一起死，或许他可以活着，然后每天对着我的尸体。

没有一个是好的，糟透了。

“我会等你。”

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话，不带情绪上的波动。仿佛只有我被大环境影响，变得多愁善感。

放下手，指缝间有几滴眼泪，我突然冷静了下来：“你等不到的。”

“叶，我会等你。”

我不相信轮回，同时也意识到说服不了葛叶，我擦去眼泪再叹口气：“随你。”

真是一个固执的吸血鬼。

半夜，温度比往常都要更低，鼻尖是令人犯呕的腐烂臭味，隐隐约约有点铁锈的味道。

我开始流血了。

我裹紧身上的保暖衣物，他把所有的给了我，仗着自己冷血生物的身份肆无忌惮。

我窝在沙发上，脸朝着落地窗的方向。

现在别说那高高的塔尖，我连月亮也看不到。我叫了声葛叶，问他是我瞎了还是月亮消失了，寂静里没有回应。

接着我意识到，我听不见了。

虽然没什么用处，但从夜幕降临，我就一直睁着眼睛，像是掉进沼泽无路可走的人向上伸直手臂一样。

指尖开始发麻，我知道我快撑不住了。

昏过去前一秒，他突然紧紧抱住我，泪水落在我的脸上，与初次相遇时喂给我的那几滴血液一般滚烫。

我回忆起了一些事，或多或少，剩下的时间太短，到底是理不清。

世界变成完全的黑色，我尽力发出声音却只有气流穿过喉咙，然后一丝带着呜咽的冷风吹进我的皮肉。

我想说，对不起，葛叶。